【长安春-草】(04-05)
第(8/13)节
返政李唐之议的唐国大功臣,但他生前没能给予他们子侄辈任何提携臂助,死后,亦只得到了被睿宗追赠的个虚衔。吉温独力从卑微的新丰县丞做起,向上艰难攀爬,谄事媚附所有他遇到的高官显宦,才终于有了穿上五品浅绯官服的这天,而他萧炅只为姓萧,便比他省了千百倍气力,年少为官,路高升。
不论有意无意,萧炅只用“少年出仕”四个字,就深深地刺痛了他,那四个字提醒着他自己浅绯袍服下暗藏的无尽委屈和窘迫,它们永远不见天日,就如自己从不能真正为人所重的命运。
他咬咬牙,笑道:“说来我还有件薄礼要呈献太守。”他不经意似的咬重了太守二字,从袖中掏出件物事来。
当即有人轻声道:“噫,磨喝乐么?”“这般华彩贵重,倒是珍奇。”却见吉温取出的正是尊磨喝乐,雕的是个白胖童子,身着荷叶色衣裙,颈带璎珞项圈,手执枝初绽莲花,童子笑口张开,齿白唇红,极是惹人怜爱。那童子周身光华流溢,肌肤细腻温润,原来这磨喝乐却不似时俗以蜡烧制,竟系纯以象牙雕镂而成。童子手中所执莲花则是同色玉石雕就,而颈中璎珞亦是真正宝珠串成,颗颗珍珠般大小,灿烂晶莹,眩人眼目。
萧炅盯着那尊珍贵已极的磨喝乐,也不由有些怔住:“这……”
吉温得意于众人的反应,此时他的笑意才算真正到达眼底。但他极快地掩了那抹笑意,道:“太守门庭高贵,自非眼浅之人,我能送的,太守只怕都瞧不入眼。我思来想去,当真只有这件物事,太守或者用得上——”他转脸看看那辆发出孩儿哭声的车,“送给孩儿玩耍,小儿郎家想必欢喜。”
众人都不由得有些发愣,吉温这分明乃是有备而来,送这礼物,则是讥嘲萧炅,此去再无大用,只能含饴弄孙,颐养天年了!却见吉温目光流转,在众人面上俱扫了扫,众人虽有不平,却声也不敢出,心底只觉煎熬,只盼这位不在刑部供职、却深谙罗织经的郎中不要再看自己。吉温笑道:“众位,我这薄礼却不好么?”便有胆小些的附和道:“想吉郎选这礼,该是用尽了心思,好极,好极,另出新意。”
萧炅自已会意,拿着磨喝乐瞧了瞧,真想将它投入桥下川流水之中,却终究是不能,他涩然笑道:“也好——”话犹未已,却见远方又有队车马缓缓行来,拉车的皆是稳健肥牛,更有武士骑马当先护卫,武士所乘俱是万中无的大宛良马,七宝鞍鞯在明媚日光下光华夺目,队列井然整肃,速度整齐划,在桥下渐渐减速,齐停住。便有人掀开当先那辆车的青绮车帘,扶下个人来。那人缓步上桥,华丽衣裾为夏日河上清风拂展,便如黄昏来时慈恩寺塔上笼罩的半幅绚烂暮霞,如云如锦。
众人不消看清那人的模样,只看这阵势,已知是当朝宰相来了,只齐齐叫声苦,恨不得将身子化作柳叶随风飘开。个魔王吉温,已让众人大感吃不消,如今他旧日“主人”李林甫竟也来了。
却见李林甫由儿子李岫扶着,慢慢走来,连吉温在内,众人连忙施礼。李林甫花白头发丝不乱,腰间数枚紫玉带銙明润斑斓,足下编线履子不染点尘,还是养尊处优的台阁宰辅模样。他垂老的身影如尊孤绝挺立于天地间的神像,如此傲然而又如此高华,这灞河上的濛濛水雾,紫陌中的滚滚红尘,竟似不能沾惹他半分。
他随意抬抬手,笑道:“今日我原为私交而来,既非在鸾台凤阁,大伙儿不必多礼。”温和如春阳的目光稍微转,掠过吉温面庞。
那瞬间吉温只觉得好静。潺湲的灞水不流了,栖于翠柳枝头的黄鸟白莺不叫了,沿河茂密草花丛中相逐相戏的彩蝶不飞了,四野农家的袅袅炊烟停止了飘动,连远处缭绕秦岭起伏山脉的缥缈云雾都似乎停滞了。他便不觉抖了抖,牙齿发颤,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,腰也微微弯了弯。
他听见自己垂死挣扎似的,从喉底发出滞涩的声音:“仆射来送萧兄,真是情深意厚,体惜臣僚。”李林甫笑容温煦,道:“吉郎不是也来了么?若论情谊,吉郎又岂不深不厚。”吉温只觉他似乎字字皆无所指,又似乎字字皆有所指。他此生还从未遇见过任何人,能像李林甫这般,即使在亲他重他之际,都能让他生出战栗和畏惧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,更别提此时他们都已心知,他背叛了他。
吉温颤抖着道:“仆射过奖。”有人乘势笑道:“既是如此,不若咱们暂且退下,留仆射与萧兄叙话。”便告辞着离去,李林甫也不挽留。
也只在片刻之间,喧闹人声便如河岸风烟,悠悠散尽,独留桥上李家父子,与萧炅家人。萧炅这才趋前两步,握住李林甫的手。
他先前面对诸友,是颓废沮丧,面对吉温,是气度不改,此时见到这与自己相交三十载,亲重自己有如手足的恩相,才真是真情流露,低声道:“相公,仆是戴罪之身,何敢劳你鞍马烦劳,跋涉相送……”语未尽,喉头哽咽,已是说不成话。
李岫的嘴唇抖了抖,默然退到边,极目遥望灞河流水滔滔东去,但见天水相接处细若线,渺渺茫茫,愈远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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